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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所計也”
新年第一回的《申報》(一月七日)〔2〕用“要電”告訴我們:“聞陳(外交總長印友仁)〔3〕与芳澤〔4〕友誼甚深,外交界觀察,芳澤回國任日外長,東省交涉可望以陳之私人感情,得一較好之解決云。”
中國的外交界看慣了在中國什么都是“私人感情”,這樣的“觀察”,原也無足怪的。但從這一個“觀察”中,又可以“觀察”出“私人感情”在政府里之重要。
然而同日的《申報》上,又用“要電”告訴了我們:“錦州三日失守,連山綏中續告陷落,日陸戰隊到山海關在車站懸日旗……”
而同日的《申報》上,又用“要聞”告訴我們“陳友仁對東省問題宣言”云:“……前日已命令張學良〔5〕固守錦州,積极抵抗,今后仍堅持此旨,決不稍變,即不幸而挫敗,非所計也。……”
然則“友誼”和“私人感情”,好象也如“國聯”〔6〕以及“公理”,“正義”之類一樣的無效,“暴日”似乎不象中國,專講這些的,這真只得“不幸而挫敗,非所計也”了。也許愛國志士,又要上京請愿了罷。當然,“愛國熱忱”,是“殊堪嘉許”的,但第一自然要不“越軌”,第二還是自己想一想,和內政部長衛戍司令諸大人“友誼”怎樣,“私人感情”又怎樣。倘不“甚深”,据內政界觀察,是不但難“得一較好之解決”,而且——請恕我直言——恐怕仍舊要有人“自行失足落水淹死”〔7〕的。
所以未去之前,最好是擬一宣言,結末道:“即不幸而‘自行失足落水淹死’,非所計也!”然而又要覺悟這說的是真話。
一月八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五日上海《十字街頭》第三期,署名白舌。
〔2〕舊時新年各日報多連續休刊几天,所以《申報》到一月七日才出新年后的第一回。
〔3〕陳友仁(1875—1944)原籍廣東順德,出身于華僑家庭,一九一三年回國,曾任孫中山秘書及武漢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等職。一九三二年一度任國民党政府外交部長。舊時在官場或社交活動中,對人稱字不稱名;在文字上如稱名時,則在名前加一“印”字,以示尊重。
〔4〕芳澤即芳澤謙吉,曾任日本駐國民党政府公使、日本外務大臣等職。
〔5〕張學良字漢卿,遼宁海城人。九一八事變時任國民党政府陸海空軍副司令兼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奉蔣介石不抵抗的命令,放棄東北三省。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他与楊虎城發動西安事變,后被蔣介石囚禁。
〔6〕“國聯”參看本卷第354頁注〔5〕。當時國民党政府對日本的侵略采取不抵抗政策,一味依賴國聯,如一九三一年十月十四日國民党第四次代表大會對外宣言中就說:“當事變之初,中國即提請國聯處理,期以國際間保障和平机關之制裁,申張正義与公理。”〔7〕“自行失足落水淹死”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以后,各地學生為了反對國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紛紛到南京請愿,十二月十七日在南京舉行總示威時,國民党政府出動軍警屠殺和逮捕學生,有的學生遭刺傷后又被扔進河里。次日,南京衛戍當局對記者談話,詭稱死難學生是“失足落水”。
連環圖畫”辯護
我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小小的經驗。有一天,在一處筵席上,我隨便的說:用活動電影來教學生,一定比教員的講義好,將來恐怕要變成這樣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埋葬在一陣哄笑里了。
自然,這話里,是埋伏著許多問題的,例如,首先第一,是用的是怎樣的電影,倘用美國式的發財結婚故事的影片,那當然不行。但在我自己,卻的确另外听過采用影片的細菌學講義,見過全部照相,只有几句說明的植物學書。所以我深信不但生物學,就是歷史地理,也可以這樣辦。
然而許多人的隨便的哄笑,是一枝白粉筆,它能夠將粉涂在對手的鼻子上,使他的話好像小丑的打諢。
前几天,我在《現代》上看見蘇汶先生的文章,他以中立的文藝論者的立場,將“連環圖畫”一筆抹殺了。自然,那不過是隨便提起的,并非討論繪畫的專門文字,然而在青年藝術學徒的心中,也許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所以我再來說几句。
我們看慣了繪畫史的插圖上,沒有“連環圖畫”,名人的作品的展覽會上,不是“羅馬夕照”,就是“西湖晚涼”,便以為那是一种下等物事,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但若走進意大利的教皇宮〔2〕——我沒有游歷意大利的幸福,所走進的自然只是紙上的教皇宮——去,就能看見凡有偉大的壁畫,几乎都是《舊約》,《耶穌傳》,《圣者傳》的連環圖畫,藝術史家截取其中的一段,印在書上,題之曰《亞當的創造》〔3〕,《最后之晚餐》〔4〕,讀者就不覺得這是下等,這在宣傳了,然而那原畫,卻明明是宣傳的連環圖畫。
在東方也一樣。印度的阿強陀石窟〔5〕,經英國人摹印了壁畫以后,在藝術史上發光了;中國的《孔子圣跡圖》〔6〕,只要是明版的,也早為收藏家所寶重。這兩樣,一是佛陀的本生〔7〕,一是孔子的事跡,明明是連環圖畫,而且是宣傳。
書籍的插畫,原意是在裝飾書籍,增加讀者的興趣的,但那力量,能補助文字之所不及,所以也是一种宣傳畫。這种畫的幅數极多的時候,即能只靠圖像,悟到文字的內容,和文字一分開,也就成了獨立的連環圖畫。最顯著的例子是法國的陀萊(GustaveDore),他是插圖版畫的名家,最有名的是《神曲》,《失樂園》,《吉訶德先生》,還有《十字軍記》〔8〕的插畫,德國都有單印本(前二种在日本也有印本),只靠略解,即可以知道本書的梗概。然而有誰說陀萊不是藝術家呢?宋人的《唐風圖》和《耕織圖》〔9〕,現在還可找到印本和石刻;至于仇英的《飛燕外傳圖》和《會真記圖》〔10〕,則翻印本就在文明書局發賣的。凡這些,也都是當時和現在的藝術品。
自十九世紀后半以來,版畫复興了,許多作家,往往喜歡刻印一些以几幅畫匯成一帖的“連作”(Blattfolge)。這些連作,也有并非一個事件的。現在為青年的藝術學徒計,我想寫出几個版畫史上已經有了地位的作家和有連續事實的作品在下面:
首先應該舉出來的是德國的珂勒惠支(KaHtheKollwitz7蛉恕玻保薄場*她除了為霍普德曼的《織匠》(DieWeber)而刻的六幅版畫外,還有三种,有題目,無說明——一,《農民斗爭》(Bauernkrieg),金屬版七幅;二,《戰爭》(DerKrieg),木刻七幅;三,《無產者》(Proletariat),木刻三幅。以《士敏土》的版畫,為中國所知道的梅斐爾德(CarlMeffert),是一個新進的青年作家,他曾為德譯本斐格納爾的《獵俄皇記》(DieJagdnachZarenvonWeraFigner)〔12〕刻過五幅木版圖,又有兩种連作——一,《你的姊妹》(DeineSchwester),木刻七幅,題詩一幅;
二,《養護的門徒》(原名未詳),木刻十三幅。比國有一個麥綏萊勒(FransMasereel)〔13〕,是歐洲大戰時候,像羅曼羅蘭〔14〕一樣,因為非戰而逃出過外國的。他的作品最多,都是一本書,只有書名,連小題目也沒有。現在德國印出了普及版(BeiKurtWolff,Munchen),每本三馬克半,容易到手了。我所見過的是這几种——一,《理想》(DieIdee),木刻八十三幅;二,《我的禱告》(MeinStundenbuch),木刻一百六十五幅;
三,《沒字的故事》(GeschichteohneWorte),木刻六十幅;
四,《太陽》(DieSonne),木刻六十三幅;五,《工作》(DasWerk),木刻,幅數失記;六,《一個人的受難》(DiePassioneinesMenschen),木刻二十五幅。
美國作家的作品,我曾見過希該爾〔15〕木刻的《巴黎公社》(TheParisCommune,AStoryinPicturesbyWilliamSiegel),是紐約的約翰李特社(JohnReedClub)出版的。還有一本石版的格羅沛爾(WAGropper)所畫的書,据趙景山淌謁擔恰奧硐返墓适隆保玻保*〕另譯起來,恐怕要“信而不順”,只好將原名照抄在下面——《Alay-Oop》(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