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ed by Yi-Ting Kuo
第一回 移孝作忠倫常大變 量材器使皇路飛騰
話說湖南官場,同時有三位出色人員,都是撫台眼前頂紅的人。撫臺姓黃,江西人。三個紅人,一喚任承仁,一喚俞洪寶,一喚李才雄,三個人都是候補知縣。任承仁新近從那裏交卸回來,撫臺極賞識他,曾經保過送部引見。俞、李二位是一直跟著撫臺,辦過幾年文案﹔李才雄現又兼當土藥局的差使。
有天,任承仁穿了衣帽來拜俞洪寶,卻好李才雄也在那裏。任承仁進來,看見李才雄皺著眉頭坐在那裏,呆呆的樣子。任承仁心裏有點奇怪,也不便問他,先同俞洪寶談了幾句心,慢慢的說到家務。
任承仁就提起他有個過繼的娘,因為在家裏沒有人養活,大遠的奔了來找我。既然來了,安分守己的吃碗現成飯罷了,脾氣又不好,時常在家裏鬧脾氣。再照這樣鬧下去,我可有點受不住了。不是我讓他,就是他讓我。俞洪寶道:「這算什麼大事?他因為沒有兒子養活,所以纔承繼到你。你公館裏亦不少這一碗飯。你讓他些,過幾年死了,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你要現在一定攆他出去,他情急了,或是告你一狀,就算辨得清,倒要耽誤了你正經事,那可犯不著,你又何必同這個孤寡老太婆嘔什麼氣呢?」任承仁想了一想,倒也不錯。他們說了一回話,看看這位李才雄,是坐立不安,不住的唉聲嘆氣。
任承仁熬不住了,便問俞洪寶道:「李老哥為何這樣沒精打采的?」俞洪寶道:「你不知道,李老哥丁了憂了。但是他老哥的家道,你是曉得的,如果再把差使丟了,叫他怎樣過呢?他這個總辦土藥局的事雖然不好,在他也還將就敷衍,要再沒有這個差使,更不得了,所以在這裏難受。」任承仁道:「倫理這主藥局的事,又不是地方官,就是丁憂的,連下去打什麼緊?」俞洪寶道:「卻是沒有這個道理。」任承仁道:「什麼道理不道理,這叫做恩出自上罷哩!我倒有一個法子想。」俞洪寶同李才雄就異口同聲的問道:「請教大才,有什麼法子?」任承仁道:「裏頭有位史巡捕,是撫臺極紅的人,說的話是捷于影響的,可就是愛兩個錢。我們去走一趟,探探他的口氣,就托他去想法子去。如果有點意思,拼得送他幾百銀子,把這個差使留下。李老哥固然是不無小補,就是我們,在省裏也多個地方走走,豈不甚妙?」俞洪寶道:「好,好!」任承仁道:「既你們也以為好,他丁憂多日了,亦不便耽擱,我們要趕緊纔好。」說完,就招呼李才雄在家裏等他,又拉著俞洪寶道:「我們去踫踫再說。」李才雄當時說了一句費心。
當時,俞洪寶同著任承仁,一直來到史巡捕房裏。史巡捕讓他們坐下,說了一回閑話,纔提起李才雄的事來。說到要想法子求連差的話,史巡捕此時嘴裏正含著一口茶,手裏捧著水煙袋,睜著一雙眼睛,呆呆的一回,纔把這口茶咽下去,騰出嘴來說道:「這個不容易。」任承仁道:「並不是弟等多事,實因為李哥的家道太寒,要是就這樣擱三年,那直捷要他的命了!」史巡捕道:「他家道雖寒,省城裏比他家道寒的還多著哩!」任承仁又道:「李哥一向虧累,現在又出了喪事,用錢多,要有這個差事,還可以拉攏拉攏,就是外面張羅,也還容易。要就是這樣下來,直截便是一條死路。老哥熱腸古道,我們是一向欽佩的。他這樁事,祇要老哥高抬貴手,他就過去了。我也曉得你老哥是沒有不可憐他的,你說的話都是嘔著人玩耍。不然,老哥一定不肯幫他的忙,可不就毀了他嗎?」一面說著,便走到史巡捕耳朵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史巡捕道:「不是這麼說,我們既是一向有交情,沒有不幫忙的。不過這件事,我還得找我裏頭一個朋友出一把力。但我同他有交情,我的朋友同他沒有交情,況且也不曉得他這個人。這個當中,兄弟固然是格外出力,老弟你是曉得的,明人不說暗話。況且他又是個違例的事,那個肯輕輕的放過去呢?」任承仁道:「是了,是了,都包在我身上就是。」就把手指在史巡捕袖子裏一比道:「這個數目可好?」史巡捕笑了一笑道:「論起來也不算少,但我可是沒有權的,事情我去辦,踫他的運氣罷。這件事不是我不夠朋友,但是,這裏頭轉了一個彎子,就很不容易了,難道我還來想好處、賺扣頭不成?」
任承仁、俞洪寶連忙陪笑道:「笑話!老哥太多疑了!」史巡捕道:「我去辦辦看,晚上叫任老弟來聽回信罷。」俞洪寶道:「我也同來。」史巡捕道:「玩不得!我這裏祇有一個任老弟來慣了的,沒有人查問,要是別人夜裏來,風聲就鬧出去了。反正都是為朋友,一樣的赤心。你千萬不必來,不但沒有好處,恐怕還要惹是非。」俞洪寶答應著,當時同了任承仁出來,一徑回寓告知李才雄。
李才雄曉得是有點意思了,但也還不曉得史巡捕要多少錢的話。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任承仁來了,搖搖頭道:「好厲害!好厲害!」俞洪寶、李才雄忙問:「怎麼樣了?」任承仁道:「他是大張獅口,說你的差使一年有兩千多銀子,他問你要一半。此外,還要你在要緊的地方,找個人對撫臺說一下子,這算是掛掛簾子的事。」李才雄聽了,呆呆的一言不發。
倒是俞洪寶道:「論起這個差使來,一連就是三年,化上一二千銀子,也沒有什麼不值得。但是李哥一時拿不出來,奈何?」任承仁道:「李老哥去湊湊,看湊到多少。要是少些的時候,我們大家能幫一幫忙最好,等李哥慢慢的騰出來還罷。」俞洪寶道:「看來也祇好如此。但是這個事已經兩天了,也該報出去了。」任承仁道:「不妨。李老哥趕緊找人去掛簾子去要緊,等把簾子掛好,再報出去不遲。」李才雄道:「撫臺頭一個紅人就算是首府,我平常也很應酬他。但是個嘴饞的人,要求他事,總要請他吃飯。我是已在衰絰之中,不便請客,如何是好?」任承仁道:「你不要拘泥,正經事要緊。你今天就發帖,請他明天晚上,我同俞哥做陪客,也好相幫你說幾句。你祇管辦理,哪個人來說你?」當時李才雄便寫了請帖,夾著手本,打發人送過去。又叫廚子備辦頂好的酒席,明晚請首府,祇要菜辦得好,錢是不論多少。廚子聽見不計較錢的生意,自然歡喜,連忙就去備辦。
任承仁又到李才雄家去,重新叫他把字畫掛起來,把素的依舊換掉。忙忙碌碌,收拾了一回。正在那裏點綴,送請單的卻回來了,說是大人有病,請了三天假,明天不能來,叫把原帖帶回。李才雄聽了,把一團高興冰冷的了,嘆口氣道:「我就如此倒楣!」任承仁道:「還有一個法子,你去寫好一封夾單遞進去,他看見了,亦就明白。等他上院去,沒有不替你設法的。況且你請他,他也曉得的了。」李才雄道:「也不曉得是什麼病?」回來的人道:「聽說著了涼,傷風咳嗽,並沒有什麼大病,過兩天就要銷假的。」任承仁道:「事不宜遲,你依著我去做。老史那裏,先要把錢交過去﹔要是不能如數,六成是要先給的。下餘我去對他說,問我們兩人要就是了。等老哥把差使混下去,慢慢的去給他,難道老哥還會叫兄弟為難麼?」李才雄道:「祇要緩口氣,少卻是萬不會少的。非但不會少,老大哥替我出了這一番力,再要叫老大哥為難,那還能算是人麼?但是首府這個夾單,還要老大哥費神斟酌一下。」
任承仁道:「我是于文墨一道,大大的外行,你還是找老俞罷。」又說了一回閑話,任承仁便立起身來道:「老史的數目,我就去答應他分兩期,一期先付,一期事成之後兩個月再付。萬一他要利錢,為數有限,也就答應他了。」李才雄道:「自然,自然,你看著辦罷。我心裏沒有主見,你怎麼說怎麼好。你這番回護我的心,我難道還不曉得?你直截看著辦,不必同我商議了。總而言之,祇要事情成功,我是無不恪遵台命的。」說著,作了一個揖道:「費心!費心!」任承仁曉得他不會變卦的了,就裝出一番大義凜然的樣子來,說了幾句義可乾雲的話,就出來上轎回家去了。李才雄去找俞洪寶,托他做一張夾單底子。俞洪寶照著他的口氣做好了,又添了幾句哀戚的話,交給李才雄。李才雄便去找人譽清了,送到首府裏去。
卻說這位首府是一位滿洲人,名叫伊昌。當日看了他這個夾單,暗道:「這個事卻是有點不在理。既然說是裏面已說通了,要我做面子,我亦何樂不為?但是這話不曉得靠得住靠不住?且待我見了撫臺,見景生情罷。況且打去年起到如今,我也吃過他六七十頓了,要一定回覆他,未免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要我十二分替他硬求,我也不干,我犯不著為著他去踫釘子。」主意打定,次日起來銷假上院。
李才雄先就打發人在首府衙門口打聽,聽見傳伺候了,便用一個素手本,叫跟班到各衙門掛號,稟知丁憂的話。恰恰伊大人上院,撫臺就同他講起這土藥局收數甚好的話。伊大人便接口道:「李今辦事向來是最可靠的,不過是他運氣太壞。」撫臺便問:「他運氣怎樣壞法?」伊大人道:「聽說他丁了憂了。但這個事辦到現在這樣地步,也不容易,總要有個精明強幹的人去接手纔好。但是這些候補的人員